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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丧女妖6

报丧女妖6

伯顿家的大宅静坐在山丘上,通往这里的大道两边本是曼彻斯特郁郁葱葱的树林。

一辆军队的车顺着这条路开到了伯顿家门口。伯顿先生知道对方为何而来,军车上一直板着脸的军官为了不让这个看起来倔强的老头发脾气,特地用他所不习惯的柔和语调同伯顿先生讲话。很显然军官已经习惯了军队里严肃的说话方式,即使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也无济于事。

当军官说到重点的时候,伯顿先生大发脾气,他狠狠地跺着地板,将声音提高,拒绝军官提出的要求。帕顿先生拒绝离开这里。尽管军官解释说这只是暂时性的撤离,但伯顿先生根本就不想听对方辩解。

“我不怕德国人,也不怕他们扔的炸弹,阿道夫那孙子想要我的命,那就让他拿好了,我无所谓!”

“我告诉你们:要是我和你们一样年轻,我一定会参军,让那些该死的杂种们去吃枪子!”

“别给我说这些那些的,你以为我是老糊涂么!我再说一遍:我绝对不会从这里搬走!除非我死了!”

“你说炸弹?行啊,让他们把这里和我一起炸碎好了,我求之不得!这样你们这些当兵的就没法来找我的事了……”

军官来这里很多次了,却头一回见到老人如此激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军官的难堪被属下看在眼里,可是出于军衔的问题他们也无能为力,这些孩子不可能冒着冒犯长官的风险来和一个顽固老头过不去。

最终军官无奈的叹了口气,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了。

伯顿先生也没有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他对着远去的士兵们冷笑了一声,转身回屋去了。

无视掉这个小插曲,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伯顿先生继续着手寻找梦境的工作。

在药箱中,帕顿先生找到了用于治疗失眠的药剂。尽管这些对神经起作用的药剂,在每次使用后,都会让他睡醒后感觉无比昏沉。可是为了延长自己在梦境世界里的时间,伯顿先生在安全范围内又加大了使用剂量。

可即使如此,梦境之地却再没有出现过。

任何一个熟悉伯顿先生的人都会为他现在的状态感到担忧。已是垂暮之年的他现在开始用镇静剂麻痹自己的神经。这让帕顿先生的身体本就瘦弱,变的更加消瘦,面色越来越黄,腿脚颤抖的更厉害。

来此帮忙打扫的邻居们也觉得帕顿先生很可怜,认为他是被伤痛打压成现在的样子。人们劝帕顿先生好好保重身体,但固执的老人根本听不进去,他只是嘲笑着这些好心人不懂他的真实想法。他继续服药,只有当梦境之地再次出现他才可能停下来。

于此同时,弥漫在屋子里的消毒水味,变得更加浓烈了。

在卧室里的味道已经相当刺鼻,伯顿先生不得不在白天开窗,让屋子里的气味散出去。他有叫人来帮他找发出气味的源头,但是任凭人们怎么找,那个气味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根本找不到所谓的来源。

帕顿先生还在靠着广播来了解着外界的信息。

欧洲的战局依旧毫无转机。而在亚洲那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日本人居然选择向美国开战。

珍珠港事件令全世界为之震惊,随着罗斯福的宣告,美国向轴心国正式宣战了。打开收音机后,所有现在还能接收到的频道,都像是传达捷报一般传递着这个消息。与此同时,在东线的德军也有了新的变化苏联人组织了规模宏大的反攻,熟悉当地寒冬的他们让德国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可是对于整个英伦三岛的轰炸依然在继续,相比每天在广播里都能够听得到官方报告的损伤数据,更为直观的,还是用眼睛就能看见的曼彻斯特工厂区,那因为轰炸而不断冒出的浓烟。

现实世界的变化没能打扰到伯顿先生,除了残害身体的药剂已经被消耗一空,这件事确实让伯顿先生苦恼了几天。之后,他开始每天都前往曼彻斯特的市区,去图书馆还有书店,寻找那些算得上是古董的书籍,去查阅什么不详的存在。

城里的景象没什么变化。

随处可见荷枪实弹的士兵们依然在尽着自己的职责,废墟上的工人忙碌的工作,人们低垂着头,匆忙地走在满是垃圾的街道上,来不及互相打招呼便与对方擦身而过。抬起头看去,长时间的阴沉天空依然令人感到说不出的不快。

混在这样的景象中,伯顿先生的身影也被模糊了,没有人会去在意这样一个老人,就像伯顿先生压根不会去在意他们一样。

伯顿先生将《伊利亚特》又读了一遍,《变形记》与《神谱》也被他一字一句地琢磨了好久,还有描写英国民间传说的书也是他的目标。几乎所有他能找到的关于神话与传说的书他都看了,他用小本子将其认为重要的信息全部抄录下来,在夜里对着它们陷入沉思。

伯顿先生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将“报丧女妖”的形象清晰化。这个存在于英国民间传说中的妖怪,在许多久远的神话中都留下了自己的影子。

她可能是史诗中,向欢呼的人们宣告大难临头的女祭司;也可能是路边自弹自唱,为英雄昭示命运的歌者;也许是一名不起眼的农妇,对他们本无法接近的君王暗示了死亡的来临……

她们用自己的声音向人们宣告着死期将至,虽然拥有着不同的名字与不同的形象,但是伯顿先生将她们所拥有的共同点提取并一一列出,他将这些点滴的信息进行了进一步的组合,尽量让那个飘渺的形象变成自己所能触及的样子。

现在他的脑子里,全都是关于“报丧女妖”的线索,以及那个在梦幻中出现的世界。

他对日常生活变得更加不管不问,伯顿家堆积的杂物变得越来越多,灰尘越来越厚,即使有好心的邻居来定期收拾也无济于事。

邻居们劝说伯顿先生不要再痴迷于那些虚幻的东西,快点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实中来。在外人的眼中,伯顿先生几乎疯了。但是,完全将自己投入那个世界的伯顿先生,对这些根本听不进去,不过他没有不耐烦地让人们闭嘴,对劝说所表现的冷漠,成了保护他的最好壁垒。

人们放弃了继续劝说这个老人,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以防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对伯顿先生而言这也正是最佳的工作环境。

时间就在如此单调,但充满着异样乐趣的工作中度过了。

很快,英格兰的冬日到来了。

不过,轰炸却没有因为这片土地被冰封而停止。

随着长时间的工作,帕顿先生终于换回了一些有趣的成果。在某天午休时,伯顿先生经历了一次短暂的“清醒梦”,在这个并非现实也并非梦境的幻象中,他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报丧女妖”。在她的身后,伯顿先生看见了不见边际,并充斥着奇异事物的世界的一角:

非人力所能造就的巨大拱门伫立海洋中,为人所避忌的古老城市里有用完整的巨岩和人类无法理解的工艺建造的直插云端的高塔。它们是如此高大,伯顿先生相信,这些高塔的任意一座都比利牛斯山脉高;布满扭曲深邃孔洞的山脉上,一些模糊的身影在用近于蠕动的方式行走着;能够飞上天空的大船朝着云端的美丽城市行进着,那城市是由粉色大理石筑成的,永远都是美好的晴日;在那永夜的土地上,两只无法被完全看清的缟玛瑙巨兽,守护着在人类诞生之前就存在的城市;通往无限的黑暗深渊的阶梯上,苔藓结成了硬壳;忙碌的码头上一些甚至不是人类的身影在同人们交易着;一名年轻的歌者坐在金碧辉煌的巨大殿堂里,他穿着古埃及人的服装,独自轻声歌唱着……

这一切让伯顿先生感到无比兴奋,他觉得那个世界已经是近在咫尺了,“报丧女妖”已经做好迎接他的准备了。

那些疯狂但是却无比美丽诱人的图景吸引着老人,他衰老的心脏再次搏动起青春的节奏,伯顿先生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从印度归来,这几十年里他完全再没有感受到同那时一样的兴奋。

一切都做好了准备,只要通路被守护她的人打开,伯顿先生就能即刻前往那个梦境之地。

在无意间,他知晓了更多的名字:“赛达瑟里亚”、“卡里苏亚”、“萨拉利安”、“扎尔”……

这些陌生的名字此时激起了他无尽的热情,就像是幼年时读到了那些描述开拓地奇妙的生物与风俗的图书一样。伯顿先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识这些他仅是知晓名字的地方,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用手去触摸,用整个身体去感受!

不得不说,帕顿先生已经开始背离自己的信仰,那些东西是绝对不会被教义所承认。但是那又如何呢?被教条所束缚的狭隘的眼光是没法看到这个世界的。为了去见证,信仰的存在与否,对于帕顿早已是无所谓的了。说的再过分一些,对于任何一个想要去见证完整的世界的人,如果总是在遵守教条的话,就根本做不到任何形式上的突破。

而在这些日子里,唯一令伯顿先生略感不快的,是收音机发出的声音,变得更加嘈杂了。每次播报战报还有新闻的时候,总是有奇怪的呢喃混杂其中,而播音员的声音也变得很不专业,好像是随便找了几个人按着稿子念下去似的。

“连广播都变成这样了,看来英国的情况还真是不容乐观”,伯顿先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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